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,古称“重五”,又称“端五”或“端阳”。今年端午在公历5月31日。我夫人的小朋友们去野地里采艾编成大辫儿,特地送来两束,挂在门上辟邪。同时,“艾”亦有“爱”之谐音,佩艾者受人待见。
端午也叫“单五”
唐代李匡乂《资暇集·端午》:“端午者,案周处《风土记》:‘仲夏端五,烹鹜角黍。’端,始也。谓五月初五日也。今人多书‘午’字,其义无取焉。余家元和中端五诏书并无作‘午’字处。”
但另有一说:把端五改称端午,是因为唐玄宗生日是八月初五,为避“五”字讳,由当时的宰相宋璟提议,把“五”改作“午”。宋代洪迈《容斋随笔·八月端午》:“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,以其日为千秋节。张说《上大衍历序》:‘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献之。’《唐类表》有宋璟《请以开元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》云:‘月惟仲秋,日在端午。’然则凡月之五日,皆可称端午也。”
由此观之,在唐开元年间,八月初五亦可称作端午。唐宋之后,也有将五月初一、初二、初三、初四以及初六,称作端一、端二、端三、端四以及端六的。宋代周密《武林旧事·端午》:“先期学士院供帖子,如春日禁中排當,例用朔日,谓之端一。”文士们的书画落款,亦有“端一”“端二”“端三”“端四”者。而江南俗谚至今尚有“端五落雨端端坐,端六落雨做草窠”等。又,“端日”指农历正月初一,“端月”指农历正月,但民间也有称农历五月为“端”者,如俗语“年初二,端初六”,就是说农历正月初二和五月初六,是媳妇回娘家的日子。
在我的老家晋北,称端午为“单五”,我一直以为这是老人们的口误。后来读到清代富察敦崇《燕京岁时记·端阳》:“京师谓端阳为五月节,初五日为五月单五,盖端字之转音也。”才知道“单五”其实是很普及的。
端午的风俗
一般认为,端午节是为了纪念自沉于汨罗江的古代爱国诗人屈原,有裹粽子(又名角黍)及赛龙舟等风俗。南朝梁吴均《续齐谐记·五花丝粽》:“屈原五月五日投汨罗水,楚人哀之,至此日以竹筒子贮米,投水以祭之。今世五月五日作粽,并带楝叶五色丝,皆汨罗遗风也。”而赛龙舟则多流行于南方水乡,北方无此风俗。不过,南北方共同流行在端午这一天采艾,以禳毒祈福。南朝梁宗懔《荆楚岁时记》:“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,采艾以为人,悬门户上,以禳毒气。”此俗北方亦很盛行。
民间关于端午的俗谚很多。如:一、吃粽子——“五月端阳,粽糕拌糖”“端阳节,要过好,粽子油糕不能少”“五月五,吃粽子;吃了粽子,不使性子”“五月五,过端午;江米粽,芦叶裹,胖小子吃了不上火”等;二、戴艾辟邪——“端午到,门贴艾虎插艾蒿”“戴点艾,有人爱”“端午不戴艾,死了变个老鳖盖”“五月五日午,天师骑艾虎,蒲剑斩妖邪,虫蚁归地府”等;三、气候方面——“端午晴干,农家喜欢”“端午一阵雨,虫子满地起”“端阳无雨是丰年,芒种有雨好秋天”“端阳无雨好收成,重阳无雨一冬晴”等;四、与药物相关的——“五月五,雄黄烧酒过端午”“喝了雄黄酒,百病远远丢”,“端午百草皆是药”“端午前,都是草,到了端午都是药”等。明代张岱《夜航船》:“五日午时,斗柄正掩五鬼(按:“五鬼”乃星宿名),于此时制百药,无不灵验。”
近日有不少小视频讲“端午节晒水”云云。我在《本草纲目·水部·节气水》看到李时珍讲:“立春、清明二节贮水,谓之神水。【主治】宜浸造诸风脾胃虚损诸丹丸散及药酒,久留不坏。”寒露、冬至、小寒、大寒及腊日水。【主治】宜浸造滋补五脏及痰火积聚虫毒诸丹丸,并煮酿药酒,与雪水同功。立秋日五更井华水。【主治】长幼各饮一杯,能却疟痢百病。重五日午时水。【主治】宜造疟痢疮疡金疮百虫蛊毒诸丹丸。小满、忙种、白露三节内水。【主治】并有毒,造药,酿酒醋一应食物,皆宜败坏;人饮之,亦生脾胃疾。”可见,节气水有“神水”,也有“毒水”。而“重五日午时水”——即端午节午时水,于11时至1时之间在太阳底下晒一个时辰更好,无论饮用或洗漱均好,亦属于“神水”。
疥蛤蟆躲“单五”
我童年时,每逢过年过节,全家人尽量避免生气。但作为孩子的我,玩耍起来哪能顾全这些,难免毛手毛脚干出些打破碗、踩死小鸡之类的坏事。此时,母亲就会骂我:“疥蛤蟆还躲单五哩,你连个年节也不能躲躲!”
读书后才知道,俗话说的“疥蛤蟆躲单五”,与制药有些关系。我小时候听母亲说,“单五”大清早捉一只蛤蟆,把墨锭塞进肚子里,阴干后就是一味好药,老人们叫它“蛤蟆墨锭”。母亲还说,“单五”大清早起来,寻找吃蛤蟆的蛇,等蛇刚把蛤蟆吞进去时,立马剁下蛇头,阴干后,就是一味贵重药材,老人们叫它“金鸡头”。
我从明代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上也看到,蛤蟆和墨(松烟制成的墨)都是药材。如:“噎膈吐食:用蛇含蛤蟆,泥包,煅存性,研末。每服一钱,酒下。瘰疬溃烂:用黑色蛤蟆一枚,去肠焙研,油调傅之。头上软疖:蛤蟆剥皮贴之,收毒即愈。蝮蛇螫伤:生蛤蟆一枚,捣烂傅之。”晋代葛洪《抱朴子》亦有此类记述:“五月五日,采蟾蜍头有八字者,日中时取之,阴干一日,以其足画地,即為流水,带其左臂辟恶。”更早时期的东汉崔寔《四民月令·五月》亦有记载:“是月五日,取蟾诸(即蟾蜍,又名蛤蟆),廿合创药。”
由于人们总在“单五”之日捕捉蛤蟆——是否让智慧的蛤蟆总结出了规律?便在“单五”这天前后预先躲起来,故民间有“疥蛤蟆躲单五”之说。我童年时专门跟小伙伴们留心过,每年夏天,我们村西头的湿洼处蛙声一片,但端午这一天从早到晚,听不见蛤蟆的叫声,更别说遇见蛤蟆、找到蛤蟆了。只是不知“疥蛤蟆躲单五”的范围到底有多大——只有我们晋北地区?还是具有更广泛的地域?
有一个颇有力的现代旁证。南方作家韩少功写过一篇《智蛙》,大意说:他所住村庄的池塘,每晚都有青蛙呱呱叫唤,即使有人用力跺脚,它们也不会停歇,甚而会叫得更欢。但有一次突然全部噤声,原来是捉蛤蟆的老五远远地走来了……老五刚走,它们又哇哇地鸣叫起来。韩少功写道:“这真是怪事。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,我还真不能相信青蛙有这种奇能。它们居然从脚步声中辨出了宿敌的所在,居然迅速互通信息然后作出了紧急反应,各自潜伏一声不吭。”《现代汉语词典》(第八版,商务印书馆)解释:“蛤蟆是青蛙和蟾蜍的统称。”所以我一直以为,“疥蛤蟆躲单五”这一奇特现象,是蛤蟆所独有的一种特异功能,或曰生存智慧。
李建永,笔名南牧马,杂文家,散文家,民俗文化学者。山西山阴人氏,曾在阳泉市工作多年。现居北京。从业媒体,高级记者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。“太阳鸟”中国文学年选杂文卷主编。著有杂文散文集《说江湖》《说风流》《母亲词典》《中国杂文·李建永集》《我从〈大地〉走来》《园有棘:李建永杂文自选集》等九部。